第21章

第21章
  “萨克斯,一路冲到下城去!”莱姆的声音穿过嘈杂的无线电波传到她耳边。
  她用脚死死地踩住油门,rrv一路尖啸,闪烁着红色的警灯,沿着西城高速公路向下城飞驰。她冷静地将时速提高到一百三十公里。
  “够了,够了!”班克斯连连高喊。
  开始倒数。二十三街,二十街,在十四街的垃圾驳船码刹车猛转。当他们呼啸着穿过肉类加工业集中的西村时,一辆半拖车突然从街边倒车出来,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她没踩刹车,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就像参加障碍超越赛一般腾空而起,越过道路中央的隔离墩,引来班克斯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咒骂和迎面而来的一辆白色大车尖锐的喇叭声,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
  “哎呀,”阿米莉亚·萨克斯轻叫一声,把车开回原先向南的车道。她对莱姆说:“再说一遍,刚才我没听清楚。”
  莱姆微弱的声音通过耳机传了出来。“目前只能告诉你目标在下城,直到我们能及时找出那片叶子的含义。”
  “我们已经快到炮台公园了。”
  “距离满潮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了。”班克斯叫了起来。
  也许德尔瑞的行动小组能从嫌疑犯身上找到答案。他们可以把八二三先生拖进随便哪条暗巷,给他一顿苹果尝尝。尼克告诉过她,他们是怎样让嫌疑犯变得合作的:用装满水果的袋子猛击犯人的腹部。这真的很痛,而且不会留下伤痕。她小时候从不会相信警察会做这种事,但现在,她的想法已经不同了。
  班克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看那边,旧码头有一长串。”
  到处都是朽烂的木头、污秽的垃圾,这是个幽灵出没的地方。
  他们把车停下,跳下车,直接朝水边跑去。
  “你在听吗,莱姆?”
  “告诉我,萨克斯,你们在什么位置?”
  “在炮台公园北侧第一个码头。”
  “我刚才接到朗的报告,他在东岸没有任何发现。”
  “没多大希望,”她说:“这里有十多个码头,加上沿河的步行道……还有消防船坞、轮渡渡口和炮台公园码头……我们需要特勤小组支援。”
  “我们没有特勤小组了,萨克斯,他们现在不归我们调度了。”
  离满潮时间还剩二十分钟。
  萨克斯把目光望向水面,绝望地耸了耸肩。然后,她一手握着手枪,拼命地向河边跑去,杰里·班克斯紧跟在她的身后。
  “快给我从那片叶子上挖点东西出来,梅尔。猜测也行,什么都好,就是要快!”
  坐立不安的库柏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望向电脑屏幕。
  光是在曼哈顿地区,植物种类就不下八千种。
  “资料库里找不到和它相同的细胞结构。”
  “这片叶子很老,”莱姆问:“它究竟有多老?”
  库柏又看了看叶子。“已经干瘪皱缩,我估计大概放了一百年了,最多差一点点。”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有哪些植物灭绝了?”
  “在像曼哈顿这样的生态系统中,植物是不会灭绝的。它们总会在什么地方重新冒出来。”
  莱姆的脑中“叮当”一响,好像有个念头接近成形了。他对这种感觉可以说是又爱又恨。有时他会像接一个慢慢飞来的高抛球一样轻易地抓住它,有时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消失,只给他留下错失灵感的刺激与遗憾。
  离满潮时间还有十六分钟。
  这种念头到底是什么?他闭上眼睛,极力捕捉……
  码头,他刚才在想码头,人质在某处码头的下面。
  到底是什么?快想!
  码头……船只……卸载……货物。
  卸载货物!
  他猛地睁开双眼。“梅尔,这会不会是农作物?”
  “噢,对呀。我只顾查询一般园艺作物,没去找耕种作物。”他急忙在电脑上键入新的指令。等待结果的时间好像有几小时那样漫长。
  “好了吗?”
  “等等,等等……这里有一大堆数据。”他快速地逐项审视。“苜蓿、大麦、甜菜、玉米、燕麦、烟草……”
  “烟草!试试看。”
  库柏按动两下鼠标,屏幕上慢慢现出图像。
  “就是它!”
  “世贸大楼!”莱姆大声宣布,“那座大楼北边的土地过去曾经是烟草田。托马斯,找出我写书时研究的资料——我要那张十八世纪四十年代的地图,还有鲍尔尔·霍曼用来找石棉清理场址的现代地图。把这两张图贴到墙壁上,并排贴在一起。”
  托马斯从莱姆的档案夹中找出那份旧地图,把两张图一起贴在靠近莱姆床头的墙壁上。虽然绘制得粗糙失真,那张旧地图还是显示出殖民时期的纽约城(只占曼哈顿岛下端的一小部分)北部是一大片农田。沿着河边有三座商用码头——当时这条河还不叫哈德逊河,而被称为“西河”。莱姆又瞥向那张近代的纽约地图,当然,农场全都不见了,原来的码头也已经废弃停用。不过,这幅年代较近的地图上,还是标出了其中一座原本用于运输烟草的旧码头的确切位置。
  莱姆努力向前伸探着脖子,想看清那座码头附近街道的名称。就在他正要叫托马斯把地图拿近一些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四散的声响,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了。
  托马斯急忙下楼查看。
  “我要见他。”门廊里响起一个简洁有力的声音。
  “请等一等……”托马斯试图阻止。
  “不行,等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妈的,我现在就要上去。”
  “梅尔,”莱姆悄声说,“快把证物藏起来,关掉电脑。”
  “可是……”
  “快!”
  莱姆用力摇动头部,把耳机甩离耳朵,掉落在病床边。此时,楼梯口已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托马斯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来阻挡他们,但这三个不速之客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其中两个手里还拿着大号的手枪,他们慢慢地把托马斯逼上楼。
  多亏了梅尔·库柏,他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把复合式显微镜拆掉,小心地放回原位,刚好抢在fbi特工爬上楼梯冲进房间之前完成。那些证物袋被塞在桌子下面,还盖上了一本《国家地理杂志》。
  “嗨,德尔瑞,”莱姆问,“你抓到嫌疑犯了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那枚指纹是伪造的。”
  “伪造的?”库柏一脸迷惑地问。
  “哦,那是个真的指纹,”莱姆说话的口气,就像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但不是嫌疑犯的。我们那位先生需要一辆出租车捕捉猎物,于是就找上了……他叫什么名字?”
  “维克托·彼得斯。”德尔瑞咕哝着说出这位出租车司机的历史。
  “干得真漂亮。”莱姆由衷地赞叹道,“他居然能找到一个有犯罪前科和精神病史的塞尔维亚人,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挑选。总之:嫌疑犯八二三杀害了可怜的彼得斯先生,偷走了他的出租车。他还切下他的指头带在身上,等到觉得我们逼得过近时,就把现场留下一个明显的指纹,好把我们甩开。这次他真的很成功。”
  莱姆瞥了一眼时钟。还剩十四分钟。
  “你是怎么知道的?”德尔瑞看了一眼莱姆床边墙上的地图,谢天谢地,他对它们没兴趣。
  “因为那枚指纹有脱水和皱缩的现象。我敢说死状一定惨不忍睹。你们是在地下室找到尸体的吗?我说的没错吧?地下室是我们这位先生最喜欢用来处理人质的地方。”
  德尔瑞不再搭理莱姆,开始像一只巨大的猎犬一样,在房间里东闻西嗅。
  “你把我们的证物藏到哪里去了?”
  “证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你是不是把我的门踢坏了?上次你不敲门就闯进来,这次索性用脚踢了。”
  “你知道吗,林肯?我本来还想找机会向你道歉……”
  “这可真难得,弗雷德。”
  “不过现在我只想一把掐死你这个混蛋。”
  莱姆瞥见麦克风耳机还耷拉在床边的地板上,不禁暗自担心萨克斯呼叫的声音会突然从耳机里传出来。
  “把证物交出来,莱姆。你还没意识到这会给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托马斯,”莱姆慢悠悠地请求:“我刚才被德尔瑞探员吓了一跳,不小心把随身听耳机弄掉了。你能帮我捡起来放在床头吗?”
  托马斯心领神会。他走过去捡起耳机,放在莱姆床头德尔瑞看不到的地方。
  “谢谢。”莱姆对托马斯说。随后又加上一句:“你知道,我还没洗澡呢。我想差不多到时间了,你说呢?”
  “我正纳闷你怎么还没开口提这件事呢?”托马斯回答,演技好得像一个天才演员。
  “快回答,莱姆。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怎么不说话了?”
  接着,萨克斯听见有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了。是托马斯。他的声音很大,口气夸张。好像有什么不对头。
  “我买了一块新海绵。”是托马斯的声音。
  “看上去很不错。”莱姆回答。
  “莱姆?”萨克斯吼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花了十七美元,当然不错了。我要帮你翻个身。”
  更多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但是她无法一一分辨。
  萨克斯和班克斯正沿着河岸小跑,一路查看着河水又灰又黄的哈德逊河岸边的码头。她示意班克斯停下,自己弯弓着身体,向河中吐了口唾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通过耳机,她又听到:“……不会很长时间的,各位,多多包涵。”
  “不必介意,我们可以等。”
  “我还真的很介意。”莱姆说,“难道我连一点隐私都不能有吗?”
  “莱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萨克斯放开喉咙大喊。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行。偷窃证物的人没有隐私权。”
  是德尔瑞!他在莱姆的房间里。好了,这下全完了。人质死定了。
  “我要看到证物!”德尔瑞在咆哮。
  “德尔瑞,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大男人的入浴图。”
  班克斯张嘴想说什么,但萨克斯挥手制止了他。
  耳机里陆续传来一些细微的说话声,她听不清楚。
  接着是德尔瑞愤怒的吼叫。
  然后是莱姆平静的声音:“……你知道吗,德尔瑞,我以前是个游泳好手,几乎每天都游。”
  “我们只剩不到十分钟了。”萨克斯低声说。河水轻轻地拍打着河岸,两艘游艇平稳地驶过水面。
  德尔瑞又嘀咕了些什么话。
  “我以前常去哈德逊河游泳,那时候比现在干净多了。我指的是河水。”
  一阵杂音干扰,莱姆的话被打断了。
  “……旧码头。我最喜欢的一座现在已经没有了。过去它曾是‘哈得孙清洁者’的老巢。你听说过这个帮派吗?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就在现在的炮台公园北侧。你好像很不耐烦。想看看残疾人松弛的屁股吗?不想?那就随便你吧。那个码头是在北摩尔和商会大楼之间。我以前从那里跳下水,绕着码头游啊游……”
  “北摩尔和商会大楼!”萨克斯喊了起来,急忙转身往回跑。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个地方,向南走了太远,现在距离那里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她能看到那排脏乎乎的棕色木头,潮水已经堵住了那条大排水管。还剩多少时间?几乎没有了,他们已经来不及救出人质了。
  萨克斯扯掉耳机,掉头朝车子跑去。班克斯跟在她后面。
  “你会游泳吗?”萨克斯问。
  “我?在康体俱乐部可以游上一两个来回。”
  他们已经没办法了。
  萨克斯突然停下脚步,身子很快地旋转了一个大圈,望向那空无一人的街道。
  水快淹到他的鼻子了。
  一道小波浪掠过威廉·埃弗瑞特的脸,此时他恰好吸了口气,恶臭、腥咸的海水顿时灌进他的喉咙。他开始咳嗽,声音用力得吓人,极其痛苦。海水充满了他的肺部,他松开抓住码头桩木的手,整个人沉入水中,浮起,露出水面,然后再沉下去。
  不,主啊,不要……求你不要让我……
  他摇动手铐,猛蹬双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如果真会有奇迹发生,也许他能以虚弱的肌肉折弯锁住他的手铐。
  他从鼻孔中喷出脏水,慌乱地前后摇动头部。肺里的积水暂时被排了出来。他用力把头向后仰,凑向离他脸部不远的水面上稀薄的空气。这个动作让他脖子上的肌肉像着了火,疼痛的程度一如他折断的手指。
  他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但又一个浪头跟着打了过来,比刚才那个还要高些。
  这下完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投降吧,去和伊芙琳会合,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威廉·埃弗瑞特放弃了。他沉到水面下,沉入充满杂物、海草缠绕的污秽海水。
  然而,他又惊慌地颤动起来。不、不要……
  他还在那里!那个绑架他的人!他又回来了。
  埃弗瑞特踢蹬着双腿浮上水面,吐出了更多的海水,本能地想逃开。那人用手电筒光亮直晃埃弗瑞特的眼睛,手里握着一把刀,逐渐向他逼近。
  不、不要……
  一定是觉得海水淹不死他,那人要亲手把他扎死。埃弗瑞特顾不上多想,冲着来人就是一脚。但那家伙潜入了水底……然后,“喀哒”一声,埃弗瑞特的双手自由了。
  老人忘了自己刚和这个世界道过再见,拼命地蹬腿浮上水面,用鼻子狠狠地吸了口酸臭的空气,动手把封在嘴上的胶带撕去。他喘着气,吐掉腹中的脏水。他的脑袋重重地撞上橡木码头的底部,但却大笑不止。“噢,主啊,主啊,主啊……”
  接着另一张脸出现了……同样穿着潜水服,拿着明晃晃的探照灯凑了上来,埃弗瑞特隐约可以看到他的潜水服上有一个纽约市消防队的队徽。两个人手里拿的不是刀子,而是金属气割器。其中一人把带有苦味的橡胶氧气罩摁在埃弗瑞特的嘴上,让他大大地吸了一口纯氧。
  潜水员张开双臂抱住他,他们还得游回到码头那边去。
  “深吸口气,我们一会儿就到岸了。”
  他深吸一口气,直到窄小的肺腔都快要爆出来,才闭上眼睛,听任潜水员带着他潜入被黄色探照灯晃得发亮的水底。这是一段短暂而痛苦的旅程,他们在水下潜行,穿过黑糊糊布满微粒的河水,重新浮上水面。潜水员一不留神没抓好他,两人立刻被海水冲散。但是威廉·埃弗瑞特镇定自若地应付了这次小小的失误。经历了这一晚上的时间后,独自一人在波浪起伏的哈德逊河中畅游一下,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享受。
  她原本没有打算打出租车,坐机场的大巴就挺好。
  但是佩妮因为觉睡得太少而兴奋异常,他们俩今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了,现在她越来越不安生。佩妮年纪还小,需要赶快上床,喝下一瓶夏威夷果汁,盖上毛毯好好睡上一觉。除此之外,卡萝尔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到曼哈顿。她只是一个瘦弱的中西部小女子,四十一年来从未到过比俄亥俄州更远的地方,一心只渴望着看看纽约这个大苹果究竟是什么模样。
  卡萝尔领取了行李,开始往出口走。她又检查了一次,确认今天下午离开凯特和艾迪家时带的东西一样不少。
  佩妮、维尼、皮包、毯子、手提箱、黄色背包。
  所有东西都在。
  她的朋友都警告她到这座城市要当心。“到处是抢钱包的和扒手,围着你推来搡去。”艾迪说。
  “千万别玩街头的纸牌游戏。”凯特像母亲一样叮嘱。
  “我在自己家里都不玩牌,”卡萝尔笑着提醒她,“怎么会跑到曼哈顿的街头玩?”
  不过,她还是由衷地感激他们的关心。毕竟,她只是一个带着三岁女孩的寡妇,为了参加联合国和平大会,只身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这里的外国人真多,天啊,她从来没有同时见到过这么多人。
  卡萝尔找到一处公用电话,打电话到她们预订的饭店确认房间。饭店的夜班经理说房间已经准备好,正等待她们来住,他还说四十五分钟以后见。
  她们一走出自动门,夏天灼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压得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卡萝尔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她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佩妮,另一只手提着旧手提箱,那个沉甸甸的黄色背包则挎在肩上。
  她们最终还是加入了排队等候出租车的旅客队伍中。
  卡萝尔看向高速公路对面的大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联合国会议代表!海报画得很拙劣,但她还是盯着它看了很久。海报上有个男人长得还真像隆尼。
  两年前,在隆尼刚过世的那段日子里,几乎任何事情都能让她联想起她的丈夫,梳着平头、潇洒英俊的隆尼。她开车经过麦当劳,想到他最爱吃巨无霸;看电影时,尽管男主角长得不像他,但总会觉得举手投足之间有那么一两个动作和他的习惯相似;甚至接到拍卖割草机的传单,也会让她想起,隆尼是多么喜欢亲手修剪他们在阿灵顿高地户外的那片小草地。
  随后,眼泪就接踵而至了。她开始服用丙咪嗪等抗忧郁的药物,整星期地赖在床上不起来。最后,她勉强接受凯特的建议,到她和艾迪那里住一个晚上。然后是一星期,一个月。
  她已经不再流泪了。现在她来到这里,就是要开始全新的生活,把过去的一切悲伤抛在身后。
  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载着乘客离开了。卡萝尔拨开垂在汗湿的肩膀上的浓密金发,拉着佩妮,用脚把地上的行李往前推了几步。她四下张望,想看看曼哈顿的模样,但除了交通设施、飞机机尾、人山人海的旅客和各式车辆外,她什么也没瞧见。蒸气像恐怖的鬼魂一样从涵洞中升起,夜晚的天空烟雾弥漫,只有黑与黄两种颜色。
  好吧,她心想,反正很快她就会看到这座城市的。她希望佩妮现在的年龄已经够大,能够记住她看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宝贝,到现在为止,你还喜欢我们的这次冒险吗?”
  “冒险,我喜欢冒险。我想喝夏威夷果汁,请你让我喝一点好吗?”
  她说“请”……这可是新鲜事。一个三岁的小孩已经学会恳求他人时的关键用语。卡萝尔笑了起来。“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喝到了。”
  终于排到她们了。出租车后备箱盖自动弹开,卡萝尔自己动手把行李抬进后备箱,压上盖子。她们钻进后座,关上车门。
  佩妮、维尼熊、钱包……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隔着车内的塑料玻璃板,卡萝尔大声向司机报出中城公馆饭店的地址。
  司机开车上路。卡萝尔向后靠靠,把佩妮抱在膝上。
  “我们会经过联合国吗?”她问。
  出租车司机正在专心变换车道,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我是来这里开会的,”她继续说,“参加联合国大会。”
  还是没有回答。
  她想,这个司机是不是不大会说英语。凯特警告过她,在纽约开出租的全都是外国人。(“抢了美国人的饭碗,”艾迪咆哮说,“却不给我在那里工作的机会。”)隔着满是划痕的塑料玻璃,她看不清司机的长相。
  也许他只是不想讲话。
  他们转到另一条高速公路——忽然,在眨眼之间,这座城市的全貌,被高楼大厦切割成锯齿状的天空,一下子全都出现在他们面前。灿烂辉煌,就像凯特和艾迪收藏的水晶。一大片五颜六色的建筑物聚集在岛中央,还有一群大楼伸展到岛的左岸。卡萝尔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此时,她感觉这座岛看起来就像是一艘巨船。
  “快看,佩妮,那边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你说,美不美?”
  不过,只过了一会儿,这景观就被切断了。司机把车开下高速公路,在一个下坡的底部猛然转弯。现在他们行驶在一条炎热、荒凉的街道上,两边的房屋都是深颜色的砖石建筑。
  卡萝尔倾身向前。“这是通往市区的路吗?”
  同样,司机还是没有回答。
  她用力拍打塑料玻璃。“你没走错路吧?说话!你说话啊!”
  “妈咪,怎么了?”佩妮说着,开始哭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卡萝尔喊道。
  但那个人自顾开他的车,而且不慌不忙,每个该停的红灯都停了,不超过任何时速限制。当他把车转进一座黑暗、废弃的工厂后身的停车空地时,还确认自己打了方向灯。
  噢,不,不……
  他戴上滑雪头套,下了出租车,走到后门,伸手握住了门把。然而,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松开了。他凑近车窗,隔着玻璃朝里看,同时轻轻敲打着玻璃。一下、两下、三下,似乎像在动物园,要引起爬行动物区里蜥蜴的注意。他望着车内这对母女,过了好一阵子,才伸手把车门拉开。